AIGC进入动画领域:艺术创作迎来虚拟与现实结合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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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由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的创作形式被称为“AIGC”。在此之前,人类经历了PGC、UGC的内容创作时代,如今AI的加入或将把人类带到智能创作时代,进一步推动生产力的变革。
文|赵建琳 朱耘
ID | BMR2004
来源 |《商学院》杂志2023年4月刊
在一家动画制作公司担任总制片人的王景可能没有想到,2022年公司因为有项目预算吃紧才用AI参与了动画制作,到了2023年,该创作形式突然就火了。
就像20多年前计算机深蓝击败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7年前阿尔法狗击败韩国职业围棋选手李世石一样,聊天机器人ChatGPT的出现再一次让人们感叹AI的神奇力量,也让AI再次引来大众的围观。不过,这一次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AI在创作领域的表现。
ChatGPT可以按照特定文风撰写诗歌,可以根据需求写出逻辑清晰富有条理的策划案,甚至还展现出了一些人类特质,如承认自己的错误。如果时间再往前推移,还会发现在2022年的美国科罗拉多州艺术博览会上,一幅由AI自动生成并经过Photoshop润色的画作《太空歌剧院》获得了数字艺术类冠军。
这种完全由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的创作形式被称为“AIGC”。在此之前,人类经历了PGC(由专业人士生产高质量内容)、UGC(由所有普通用户生产内容)的内容创作时代,如今AI的加入或将把人类带到智能创作时代,进一步推动生产力的变革。
不过,技术向前演进虽令人惊喜,也仍要冷静看待实际应用中存在的问题。毕竟未知的秘境里不只有鲜花,还有荆棘。
01
“为了降低项目预算,引入AI创作”
回想起2022年吸纳AI加入动画创作的原因,王景的回答非常坦率,那就是“降低项目预算”。
王景所在的十九号动漫文化有限公司是国内一家动画IP企划及制作公司,2022年公司正筹备动画电影项目《猫儿与时光铃铛》的预告片制作,彼时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的画面背景制作和动画人物制作,这一年的10月,为支持后续制作的新项目资金突然紧张,王景和他的团队面临预算不够无法保证预告片后续制作的窘境。
就在整个团队陷入苦恼之时,王景一位研究AIGC的朋友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思路,即通过AI来制作预告片里剩余三分之二的画面背景。
AI怎么制作动画?起初,王景脑子里冒出的也是问号,经过朋友的讲解,他明白了当前AI“做功”的三种逻辑。其一,是大众看到的基础逻辑,即艺术家拟出草稿,让AI按照其风格进行细化,提高人的工作效率,这种方式主要是工具性逻辑;其二是喂给AI大量其他艺术家的图画,像人类起初学绘画一样通过不断临摹学习直到能自己创作,只不过AI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学习并最终画出人类希望它画的内容,但仍然需要时间和成本的投入,这是一种人类思考的逻辑;其三是将动画制作方自己的过往作品喂给AI,比如动画制作方已经形成非常个人化的绘画风格,AI的作用主要在于学习制作方自己的风格。
十九号动漫采用了第一种和第三种结合的方式。王景告诉《商学院》记者,公司出品的动画项目风格源于导演钟离华虫独创。钟离华虫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动画系,在国内漫画圈中小有名气,出版过个人画集《桃酥祠堂》。钟离华虫的绘画风格以古风为主,色彩绮丽,富有诗意,所创故事充满幻想色彩,比如其2021年创作的漫画《一滩猫与一根猫》讲述了两只被主人当成异类的猫结伴而逃并经历各种冒险事件的故事,该漫画连载于快看漫画时人气值过千万,这也是十九号动漫参与出品的第一个项目。《猫儿与时光铃铛》也是一部具有奇幻冒险元素的作品,围绕中国志怪文化创作,讲述了一个平凡的15岁少女偶然获得一只可以穿越时空的铃铛,并借此回到唐代,结识一位朋友共同开启冒险之旅。
“十多年来,我们的导演创造了一种非常具有现代观众审美的幻想中国风,可以说,他的风格非常个人化,也有个人风格的知识产权,因而AI主要以学习我们导演的个人风格为主,不会学习其他艺术家的风格。在这一过程中,AI以更工具性的方式参与制作,即导演和其团队根据画面场景需要进行构图,之后让AI学习导演的风格生成画面所需要的具体素材,最终结合人工制作做成成品。”王景告诉记者。
据了解,十九号动漫当时使用的是国外公司开发的付费AI软件Midjourney,如果按照1个月每天24小时不间断使用计算,成本约1万元,相较同等条件下的人力成本少了70%~80%。“常规情况下,做画面背景需要先构图,再进行设计和细化,单人工作量可能需要半个月时间,但AI只花两个小时就可以根据导演的风格生成一张背景图,我们再从中选取想要的元素,通过人工将它们结合起来做成成品,制作周期可缩短到三天。也就是说,以前需要六七个人花三个月去做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两个人花一个月就做完了。”王景说。
当被问到引入AI参与制作后,最不可思议的瞬间是什么?王景想了想,答得很干脆,“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在不可思议的时间里做出了还可以、能使用的画面效果”。借助AI技术,十九号动漫在成本可控、更少人力、更短时间的情况下完成了动画电影预告片的制作,效率得到了显著提升。
应用AI技术给产业带来的只有效率的提升和成本的节约吗?北京电影学院副校长孙立军认为,AI会给大众审美带来新的变化。技术的演进也在推动着人类艺术史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具体到动画影片的创作上,AI不仅可以帮助人类减少在制作环节的重复性劳动,促进生产力的解放,更重要的是它将使人类的艺术创作迈入虚拟和现实相结合的新时代。
王景猜测,AI的参与可能会推动一些新的风格出现,一般来说,传统的动画制作方式有二维序列帧和三维建模这两种制作形式。随着AI技术的介入,未来也许会再增加一种AI的成像逻辑,甚至在动画工业里创造全新的动画审美方向。
北京电影学院数字媒体学院互动娱乐教研室主任王晋宁主要研究互动娱乐设计、混合现实影像开发和交互影像设计。不久前,他参与了一部AI全景动画短片的制作,AI的应用帮助短片实现了风格化的优化处理。“我们的短片是古代场景,当时用三维软件去搭建场景,虽然效果比较写实,但和我们团队希望实现的古风风格不是很接近,缺少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意境感。于是我们先在平面动画中尝试应用AI,发现AI给场景中的建筑和植被做了一些描边,使画面具有了中国水墨画的意境感。”
王晋宁告诉记者,他们目前正在尝试用AI对已有美术片(包含动画片和实拍片)进行风格化处理,借助AI,三维动画可以被转换成手绘风格,同时大大降低制作成本,提高制作效率。
在王景和王晋宁等有AIGC实战经验的专业人士看来,借助AI,动画制作成本降低,制作效率提高,对消费者和制作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对消费者而言,动画作品的供给量和供给频率提上来了,消费者可以观看的作品更多了;对制作方来说,试错成本降低了,企业可以有更多时间去产出更高质量的作品。
曾几何时,制作动画电影或动画片需要画师一张张进行手绘;如今,AIGC的创作形式正在改变既有流程;未来,又是怎样一番图景?
02
来自技术成熟度的挑战
既然AI在内容创作的过程中表现还不错,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不再需要人了?实际并非如此。王晋宁打了这么一个比方:“AI就像儿童,你得告诉它该怎么做,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输出—反馈-—校正,反复训练后,它也许就从儿童‘成长’为少年,能更准确地理解你给出的要求。”也就是说,从事美术工作的人员在创作中修改的主要是美术内容,而AI更多的是修改其对创作者的理解。
王晋宁认为,出现这种现象,既可能是创作者给的信息不够准确,也可能是AI理解不准确,所以未来AI参与动画制作时,“我们要在和AI的准确交流上重点发力,提供准确度、指向性更清晰的元素关键词,通过不断的训练提高AI学习美术风格的准确度”。
十九号动漫对此体会很深。2022年刚开始运用AI辅助动画背景制作时,王景发现AI只能学到导演风格的百分之七八十,问题主要出在风格上学习不准确,无法精准学到导演的笔触、色彩风格,堆砌感明显。如果动画创作者风格较为独特小众,也会出现AI识别不准确的情况,生成不符合人体逻辑的图片,如头只有一半,手和身体连在一起,手臂和衣服颜色相同时无法准确区分等等,“其实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如果要说一个AIGC在动画产业里的技术局限性,那就是艺术创作者、团队管理者现在还没办法接受AI全流程参与这件事,也就是说,AI生成内容后,人还是想要参与到编辑流程中。以王晋宁参与制作的AI全景短片为例,“虽然AI做的水墨效果已经很好,但我们还是想对一些细节做些优化。然而这并不容易实现,AI生成的是成品,无法像建模一样到原始文件里去修改模型,只能人工修改再喂给AI,同时无法控制AI在改动这一处的时候不改动其他地方。在内容细化上,AI技术本身仍有不足”。
技术上的局限性揭示出一个更本质的问题,即现有AI技术的迭代并不专门为动画产业设计,而是属于底层逻辑的迭代。正如王景所说,动画制作流程涉及前期平面设计、中期动画和后期视效等多个环节,目前AI公司只是依据底层逻辑来开发工具,至于能用到哪个行业、哪些环节,就看适配度如何。
“如果一家AI工具开发公司与动画公司有合作,才会明确根据动画公司的个性需求做相关工作环节底层逻辑的改进。”王晋宁说。据了解,目前正有公司就AI生成分镜(又称故事板,指电影、动画、电视剧、广告、音乐录像带等各种影像媒体在实际拍摄或绘制之前,以图表方式来说明影像的构成,将连续画面以一次运镜为单位作分解,并且标注运镜方式、时间长度、对白、特效等)的环节进行迭代开发。
在王晋宁看来,AIGC未来发展的趋势之一很可能就是推进AI在内容创作领域的细分化应用,针对某个行业中的某个工作环节,不断优化AI生成内容的能力。
如果朝着更深一层的角度思考,人们当前无法接受AI全流程参与内容创作这件事,根本原因可能是无法立刻接受一个全新的工作流程。AI参与内容创作,意味着AI有能力生成几乎接近完成稿的作品,人要做的更多是对AI生成内容的纠正、优化。“特别是对于商业影片制作方来说,流程一变意味着每个工种的工作内容都要改变,涉及重新设计流程,也涉及是否需要投入相当一部分人力、物力成本研究此事,这可能是制作方的顾虑之处。”王晋宁指出。
随着AI技术在动画领域的进一步迭代和成熟,以及未来全新工作流程的制定,产业内的相关岗位也有可能会发生变化。可能会出现一些新岗位,如AI训练师(具有计算机专业背景,能将不同AI工具的优势与所处行业有效结合,促进业务发展)、动画表演师(将人的表演转换成动画);也可能会有岗位被替代,“如能力较弱的编剧、造型、场景和道具设计等岗位,换句话说,未来能被AI替代的岗位将多是缺乏创新和创造力、以重复劳动为主的工种。”孙立军概括道。
对于这一话题,王晋宁的观点是,AI只是一个工具,并非主创团队。它可能取代创作环节中的技术工种,但核心岗位如主美不会被轻易取代,毕竟他们的经验是最宝贵的,公司也不会将这些核心经验分享出来,如果AI获得不了这方面的资料,也就取代不了。
长远看,人类的创造力或将是AIGC时代的核心壁垒。
03
来自版权归属的挑战
从PGC到UGC,再到今天的AIGC,智能创作的时代大门正向我们打开。谈及内容创作,版权归属正成为大众关心并存有不少争议的话题。
2023年2月,美国版权局在一封信中表示,AI绘画工具Midjourney生成的图像不是人类作者的作品,并坚称只有人类创作的图像才能得到版权保护。此事起源于艺术家克里斯蒂娜·卡什塔诺娃创作漫画《黎明的曙光》(Zarya of The Dawn)时,使用了用Midjourney生成的图片。
虽然克里斯蒂娜·卡什塔诺娃指出AI绘画工具是根据自己给的文本提示生成的,因而这一AI作品的版权也应该归她,但美国版权局持相反意见:“为Midjourney工具提供文本提示的人并没有‘实际上形成’(actually form)AI生成的图像,也不是图像背后的‘主脑’。文本提示的信息可能会‘影响’AI生成的图像,但并没有规定具体的结果。”据悉,这是美国官方机构首次就AI生成作品的版权保护范围作出裁定。
由于事涉AI生成内容的版权保护问题,上述判例颇为外界关注。在我国,学界与业界也十分关心AIGC创作形式下的版权问题。不同的AIGC逻辑下,版权如何在人与AI之间划定?
中国政法大学互联网金融法律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李爱君告诉记者,按照我国现行法律规定,我国法律主体有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组织这三类。所谓法律主体,指的是享有权利、负有义务和承担责任的主体。而AI不属于我国法律主体,因而按照现行我国《著作权法》,AI不享有著作权,也不是作者。
而AI生成的内容里既有法律主体著作权的体现,也有AI算法工作的体现。基于此,李爱君在未来立法层面提出几点建议:一是AI作品属于由法人、非法人或自然人组织主持,代表法人、非法人组织、自然人意志创作,并由法人、非法人组织、自然人承担责任的作品;二是将AI作品的署名权和著作权进行分离;三是让AI作品的署名权归属AI本身,但只有署名权;四是AI作品的著作权属于拥有AI技术的法人、非法人或自然人或依据约定。
具体到AI参与动画制作的逻辑来看,如果是设计师手绘草图,AI负责细化,李爱君建议设计师与AI共同享有署名权,但著作权归属设计师;如果是制作方将艺术家过往的作品喂给AI,让AI根据要求制作相符合的画作,李爱君建议由AI享有署名权,AI技术的拥有者是著作权人,有约定的从约定。
为什么明确AIGC形式下内容的版权归属这么重要?尤其是在制作方让AI学习其他艺术家风格的逻辑下,有艺术家会觉得自己的作品被通过AIGC这样的创作方式剽窃。随着AI学得更快更精准,艺术家会更加担心自己的生存环境被挤压。理论上说,如果艺术家们不愿意让AI学习自己的作品,随着AI可学资料的减少,AIGC的创作形式能否长远走下去可能都成了一个问题。
对此,王景的个人看法是未来行业需要建立一个良性的成熟的商业模式。艺术家的能力在于创造新的艺术风格,如果AI学习了艺术家的艺术风格并进行商用,那么AI所产生的内容就具有商业价值,制作方就应该给相关艺术家提供一定报酬,比如根据AI生成内容获得的商业收入按比例分成等。
总的来说,明确对内容原创者的版权保护是AIGC创作形式长远发展道路上的必答题。王晋宁期待接下来能从国家层面进一步提高对艺术家乃至所有内容创作者的知识产权保护力度,进而才能谈AIGC创作形式下,人们如何设计合理的AI学习艺术家作品的模式。毕竟,如果AI生成内容的版权界定不明,对商业影片的投资方、制作方等都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当AIGC创作形式下的版权进一步明晰,当企业到了能重塑工作流程和管理流程的时候,AIGC方面的就业需求才会逐步增长,当前企业还只是处于摸索阶段,尝试招聘少量员工来辅助内容制作。也就是说,随着产业逐步向成熟方向发展,企业才有主动性去吸纳大量人才进入。
“随着全球人类共同参与到AI材料数据库的建设中,未来我们这些创作者、制片人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进一步提高我们自己的创新意识和创造能力,对于呼吁尊重原创的愿望将越来越迫切。”孙立军如是说。
本文来源《商学院》杂志2023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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